相思豆的天空*

　　那一晚的若迴背對著窗戶，窗外的亮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讓若迴的身邊都鑲著柔美的亮光，『妳說過吧！時間能改變一個人。』

　　『那個啊，嗯，我是這樣說過。』

　　『那麼……妳仍是當初的妳嗎？妳也改變了嗎？』

　　『我……我沒變。』

　　『那……當初的約定呢？』

　　『當初的約定……還是跟當初一樣啊！』

　　『是嗎……』

＊

　　『悅荫……』

　　又有一天晚上，若迴在黎曉的別墅中，闖進我的房間，只為了跟我說話，只為了安撫我的不安與寂寞。

　　『若迴……你怎麼會在這裡？』

　　『妳忘了我是高明的電腦駭客嗎？』

　　『所以這不是夢囉？』

　　『嗯，這不是夢。我過來看看妳過的好不好。』

　　『是嗎？那我過的好不好？』

　　『似乎不太好。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沒有什麼事啊！倒是若迴你不累嗎？都這麼晚了。』

　　『悅荫，妳又來了。』

　　『又來了什麼？』

　　『妳在煩什麼，可不可以跟我說？』

　　『我沒有煩什麼，是若迴你想太多了。這樣會長皺紋的哦！』

　　『我沒有想多，悅荫，妳遇到危險了嗎？妳需要別人幫忙了吧？』

　　『沒有人可以幫我啊……若迴。』

　　『悅荫，我可以幫妳，妳不要這樣。』

　　『你願意幫我嗎？若迴。』

　　『我願意，悅荫。只要是為了妳，我什麼都願意。』

　　『若迴，如果你願意幫我，那就不要介入我的世界，不要管我，只要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我就好了。』

　　『悅荫，妳又說這種話！』

　　『我希望你快樂，若迴。永遠的快樂。』

　　『我能跟著妳，我很快樂。妳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我的快樂就是希望妳快樂。那麼，悅荫妳快樂嗎？』

　　『我不快樂，我的人生並不快樂，而且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的結局也許會比我母親還要悽慘……』

　　『亂說！悅荫，妳想太多了！根本沒有這種事的！不要再說這種話了，這樣是不好的！』

　　『好好好，是我想多了，我以後不會再這樣想了。若迴，如果我求你，你在幫我，行嗎？讓我留點身為你主子的尊嚴，可以嗎？』

　　『好。可是悅荫，為什麼我覺得妳不會求我任何事呢？為什麼我覺得妳是在騙我呢？』

　　那時候，我笑著搖了搖頭。

　　『你想太多了，若迴。』

＊

　　那時候，是我最後一次和若迴一起坐在車上，正確來說，是最後一次讓他開車載我，因為之後的我，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若迴，你說我們回去梨家後要做什麼好呢？那時候也要開學了吧？』

　　『嗯，那時候又要很忙了。妳剛轉系，到一個新環境，到時候又要很辛苦了。』

　　『才不會呢！那時候你會在我旁邊啊！』

　　『是嗎？那妳還會願意讓我每天開我的保時捷去接妳上下課嗎？』

　　『會啊！為什麼不願意？怎麼？你想耍賴嗎？』

　　『我才不會耍賴呢！』

　　『那麼你還記得你說過要是我轉系成功，要帶我去澳洲自助旅行嗎？』

　　『記得啊！今年寒假去吧！那時候澳洲剛好夏天。』

　　『好耶！』

　　『我怕妳之後會想要跟男朋友去了呢！』

　　『你明明知道沒有人追我。』

　　『妳這小傻瓜，妳忘記了嗎？妳曾問過我，要是妳最後嫁不出去的話要怎麼辦？』

　　『有啊，我記得啊！那是在高二的生日，然後你說，「沒關係啊！我會永遠陪在妳身邊的。」』

下面這首歌是第一百二十三章到第一百二十四章的主題曲，歡迎各位邊聽邊看文^_^

　　『這位彌家新夫人，徐悅荫，也是一位傳奇性的人物。她曾經和荻黎曉在兩年前，傳出戀情，在那時成為了千萬少女們羨慕、忌妒的對象。』

　　克優和卓優的影片已經結束，現在轉而是黎曉和黎璿出現在機場的畫面。

　　『身為荻家最有可能坐上當家一位的荻黎璿，今早在接獲消息後，和荻黎曉一同搭乘飛機準備前往瑞士，參加徐悅荫的告別式。』

　　黎曉穿著黑色的襯衫，他那頭鮮豔的紅髮依舊十分惹人注目，而走在他身邊的黎璿相較起來，就低調的多，一身黑色西裝，看起來英俊挺拔。

　　兩人同樣被眾多媒體包圍，閃光燈閃個不停，他們卻絲毫不受影響，繼續往前走。

　　『不只他們兩人要前往瑞士參加告別式，和悅荫關係密切的還有荻家另一位當家候選人，荻黎揚。連同她的家族，梨家也有許多朋友出現在香港機場，準備前往瑞士。』

　　一方面驚訝於連梨悠久他們都要去參加我的弔念式，另一方面則是驚訝自己現在居然會親眼目睹自己的死訊在新聞上無邊無際的放送。

　　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以像我這樣，看到自己位在電視上的死訊啊？

　　『不管真正的原因為何，能確定的都只有，徐悅荫在今天早晨，結束了自己傳奇性的一生，這是非常令人惋惜的事情。畢竟大家都很看好這位彌家夫人會帶給彌家的改變，或是對這個世界有所影響。』

　　我黯然的關掉電視，我自殺的消息之所以會這麼轟動，我想是那三位當家老爺所做，他們刻意作為，而因為許多身在這種豪門的自殺消息，都會被掩蓋掉，只有我，被這樣放大，所以才會讓媒體爭相報導。

　　大家都想知道，看似人生一切平穩、順利嫁入豪門的醜小鴨，徐悅荫，為什麼會突然自殺身亡。

　　我也能想像那些評論家們，肯定會希望能挖出像八點檔那種芭樂的劇情，例如婆婆陷害媳婦啦？或是豪門壓力太大之類的原因來解釋我的自殺行為。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那時候拍的自殺照沒有被放出來。

　　房間一時間從剛剛新聞的吵鬧聲，變得鴉雀無聲。

　　我又重新拿了一個新的高腳杯來倒紅酒，接著拿著那杯紅酒走到房間外頭的陽台上，這陽台是灰色石子所做，造型十分典雅，我靠在那個上面，輕輕的啜飲著早晨的紅酒。

　　這時迎著橘黃色的溫柔晨曦，清晨的風緩緩吹過我的雙頰、我的髮絲、我的脖頸，耳邊彷彿想起那時候我所留下的訊息。

　　不久後回到彌家本邸，抵達臥室的克優，會發現在他的桌子上，有著一顆閃爍著耀眼光芒的藍寶石耳環，在耳環的下面，則是壓著一張紙。

　　『沉入越來越深的海裡，我開始想念你，我好孤寂。』

　　黎璿也會收到一份包裹，裡面有一只鑲鑚的耳環，和一張附有我筆跡的紙。

　　『跌進越來越冷的愛裡，我不能呼吸，我想要你。』

　　身為黎曉的私人管家，老桑也將在明、後天收到一個我刻意寄到黎曉別墅去給黎曉他的包裹，裡頭裝的是我那時候，送給他的十八歲成年禮物，那對無法搬上大場合，卻隱含著我所有愛意的對戒。以及一張輕薄的紙。

　　『人活著賴著一口氧氣，氧氣是你。』

　　至於梨悠久、梨厲掗和梨悅熙，他們在過去曾經送給我的手環、項鍊和鑲鑚的手鐲，我通通都一一寄到他們那裡去，等他們參加完我的告別式，就會收到那些他們送給我的禮物，以及附有我字跡的紙。

　　『如果你愛我，你會來找我。你會知道我，快不能活。』

　　『如果你愛我，你會來救我。空氣很稀薄，因為寂寞。』

　　我選了范曉萱的氧氣，來當作我的遺書。

　　我留下了訊息給他們，可是他們能不能夠發現我想說的話，我想表達的委屈，我所經歷過的傷痛，這對已經離開的我，是無法知道的。

　　『沉入越來越深的海裡，我開始想念你，我好孤寂。跌進越來越冷的愛裡，我不能呼吸，我想要你。人活著賴著一口氧氣，氧氣是你。如果你愛我，你會來找我。你會知道我，快不能活。如果你愛我，你會來救我。空氣很稀薄，因為寂寞。』

　　本來以為，已經流盡的淚水，在此時空虛寂寞的時候，竟然還會不自覺的流出來。淚水在晨曦的照耀下，顯得更加耀眼，我的心卻越加疼痛。

　　打了一個呵欠，我抵達英國時，還有點無法反應那三位老爺與我說的話，究竟是場夢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等那位身材苗條的空姐來將我搖醒，微笑表示已經抵達目的地後，我才睡眼惺忪的拎著自己的隨身側背包下機。

　　英國和瑞士是不同的時區，因此這裡的時間又比那裡慢了點，天還沒亮，且緯度較高的關係，夜晚也寒冷許多。

　　我在荻老爺的私人機場下機的，這裡的規格和彌家的私人機場差不多，雖然飛機跑道不多，但是有私人機場就夠了不起了，我想都不敢想自己要多久以後才會有那個能力建一個私人機場。

　　搖頭想著，我已經成為一個一輩子都操縱在他人手上、且不用工作就有花不盡錢財的廢物了，又怎麼有辦法擁有一個私人機場？我連自己的存在都不被允許了。

　　我邊想邊隨著一位來帶我的管家離開停機坪，處理了一些進入英國國境的手續後，我才搭上一台計程車，前往我的飯店。

　　一到飯店，我領取自己的鑰匙卡，上樓去梨老爺早幫我訂好的五星級房間。才剛打開門走沒幾步，就被自己已經寄到的行李給絆倒，很徹底的跌了個狗吃屎。

　　等我爬起來開燈，已經又是兩分鐘之後的事情了。

　　這個房間很大，擁有兩個房間，外頭的液晶電視緊貼在牆壁上，前面是一張造型很特別的原型大沙發，可以讓我整個人躺在上面看電視。

　　我想也不想，動也不想再動，就直接撲上去，任由自己酸痛的筋骨在這張前衛的沙發上徹底放鬆。

　　接著我注意到在這沙發的旁邊另一側，有一個酒櫃，裡面擺滿各式各樣的酒。反正不是我付錢，我很爽快的就跳起來，在酒櫃前面挑選自己要用來慶祝自己自殺成功的酒。

　　最後我挑了一瓶年代是一七八零年的葡萄酒。

　　才一打開，就有一股香醇的酒味撲鼻而來，我將擦乾淨的玻璃杯放到自己面前，接著我拿起沙發旁邊那張小平桌上的遙控器，將電視打開，因為不熟悉英國的頻道，所以邊倒酒邊快轉著，就在我酒杯快倒滿前，我注意到一個新聞，接著我的紅酒就滿了出來。

　　「哦，該死的。」趕緊從沙發上跳起來，以免讓紅酒濺到自己身上。

　　但是現在的我根本沒時間跑去找抹布或是按鈴叫客服人員，因為我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這個新聞給吸引住。

　　『彌家當家夫人，徐悅荫，在今早凌晨一點多，於自家別墅浴室自殺身亡。』

　　接著在那位貌美主播播放著我的新聞時，她身旁的螢幕出現了我出席卓優發表會的照片，那時候的我，臉上帶著淡妝，五光十色，身上的禮服搭配我的髮型，美到現在的我才發現，那時候的我看起來有多麼的……虛偽。

　　可是下一秒，我可無法再多為以前那奢華要命的自己感到慚愧，因為接下來的是一堆記者擠在彌家本邸之外，搶著要得到最新的第一手消息。

　　我到這時候才恍然大悟，徐悅荫已經死了，她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她已經真正的不存在了。

　　新聞很快轉到正從埃及要轉機到瑞士的克優，他一剛出現在機場，很快就被記者們給團團圍住。

　　『彌家當家彌克優對此並沒有表示任何意見，也不曾開口發表任何言論。』

　　主播的聲音在我緊盯著克優的同時，響著。

　　螢幕中的克優，看起來十分憔悴，他戴著一頂灰色格子的紳士帽，和一群保鑣與卓優快步通過機場，兩人都不發一語。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才剛為人妻的徐悅荫選擇自殺了結自己的性命？難道說豪門終究有不可告訴他人的因素？』

　　接著女主播的話才真正震撼了我。

　　從我身邊緊閉的窗戶望下去，正巧是彌老爺那虛弱的背影，他正緩緩的走向長禮車的方向，準備離開。

　　他那模樣，與荻老爺、梨老爺相同。

　　都是那樣的年邁，那樣的孱弱，也那樣的殘酷。

　　『這根本就不公平嘛！』

　　『有什麼好不公平的？』

　　『你說什麼要我們去跟荻家的少爺們住一個暑假，一個暑假？瘋了不成？我們根本不認識他們、跟他們也不熟，怎麼能一起住啊？出了什麼亂子怎麼辦？』

　　『住一個暑假就認識啦！拜託，對方家的六個少爺可都說好了呢！妳們還有那麼多的意見。荻家那六個可是全球數以百萬計的少女們夢寐以求的超級偶像呢！妳還不惜福，真是太傷爺爺我的心了！還有，依妳的身材，不用擔心會出亂子啦！』

　　『那就讓那全球數以百萬計的少女們去跟他們住一個暑假啊！還有，什麼叫依我的身材啊？你身為別人爺爺是這麼說自己孫女的嗎？』

　　『嗚嗚──悅荫哪，妳真的是太傷爺爺我的心了啊！』

　　『少來這招，我才不想理你呢！』

＊

　　『妳就是那個徐悅荫麼？』

　　『嗯，那個徐悅荫指的是哪個徐悅荫哪？』

　　『徐嘉祐和梨脩嬅的女兒，對吧！』

　　『沒錯，原來荻老爺這麼看重我們這一家子啊！真是讓我驚訝萬分哪！』

　　『真沒想到，脩嬅的女兒長那麼大啦！』

　　『你……認識……我媽？』

　　『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麼久的事，你還記得我，還真是厲害。』

　　『哪裡的話，悅荫小姐太客氣了，我荻某的記憶本來就很好的。』

　　『呵呵，我想是因為你想忘也忘不了的緣故吧！』

　　『想忘？我從頭到尾都沒想忘過啊！妳這小女孩怎麼這麼說呢？』

　　『呃……我只是想你是否跟他人一樣罷了！果然，身為現在經濟界的龍頭領袖，氣度就是跟他人不同。』

　　『呵呵，別拍我馬屁，我可受不了別人稱讚我，尤其又是妳這個年紀那麼小的女孩。』

＊

　　『請坐，悅荫。』

　　『您好。』

　　『悅荫果然長相清秀，難怪能讓克優如此著迷。』

　　『彌老爺客氣了，我這長相在亞洲可是超級普通呢！』

　　『還稱呼我為彌老爺啊！妳該和克優一同稱呼我為爺爺吧？』

　　『原來您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克優和妳登記結婚的事情，以及荻黎曉曾經與妳求婚，荻黎璿和妳在過去有段婚約，梨悠久對妳念念不忘，妳有恩於梨厲掗，妳和梨悅熙是雙胞胎姊弟，這些事情我通通都知道。』

　　『彌老爺這些話的用意是？』

　　『妳太年輕了，實在是不該在這種地方犯下如此明顯的錯誤。』

　　我醒來時，飛機已經起飛，劃過深邃藍的夜，飛揚在這樣的漆黑空中。

　　隔天清晨，真的是清晨，也是四點多，我和這陣子照顧我的保鑣、僕人們分開，獨自一人在彌老爺的掩護下，抵達彌家的私人機場。

　　刻意找另一批從沒和我接觸過的保鑣、下人來送機，我想也是彌老爺的意思，畢竟這樣子比較保險，才不容易將我其實還活著的消息傳出去。

　　「悅荫，不要恨我。」

　　彌老爺是現場之中，我唯一一位有看過甚至交談過的人，他衰老的面容在停機坪上的大燈下，看起來更加孱弱，瘦弱的身子更緊緊包裹在一條厚厚的毯子裡，「我也不希望我們走到這個地步。」

　　我沉默的回望著他。

　　「妳是個聰明的孩子——」

　　「我知道。」我打斷他的話，「所以，你在這裡，只是想要告訴我一個我所知道的事實嗎？」

　　他輕輕的搖頭，「不是這樣子的。悅荫，我知道妳很聰明，只是妳太軟弱了。」

　　「什麼？」

　　「妳這樣子是無法與我們鬥的，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妳知道了嗎？」

　　我震驚的看著他，一邊思索他告訴我這番話的用意到底為何。

　　「那麼，悅荫，祝妳旅途平安，順利。」

　　我回神，「我只希望你們不會安排我上一台動過手腳的飛機。」

　　他慎重甚至有些動怒的瞪著我，「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我堂堂一位彌家當家，是不可能出爾反爾的。」

　　「是前當家。」我提醒，但是算了，他既然支持荻老爺不將我趕盡殺絕，我也不該在這種時候挑他這老人家的毛病。

　　他笑了，這是我和他見面，應該說我從以前到現在，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容，「我多麼希望妳真的是我孫子的妻子，這樣子事情會簡單多的……」

　　我感覺的出來，這是他的心裡話，一點虛假一點客套都沒有，他是真的對此感到惋惜，甚至失望，只是那也僅是心裡話而已，對我所處的情況，沒有任何改變。

　　「是啊……只是那跟如果這個詞一樣啊，永遠都不會是事實啊……」

　　彌老爺又恢復到一開始嚴肅緊繃的表情：「妳該登機了。」

　　我笑道，「剛是你將我給留住的，現在又怪我了。」

　　他靜靜的注視著我，彷彿想將我給看透，又或者因為這是最後一次像現在這樣，以彌老爺和徐悅荫的身分見面，所以過了許久，他都不曾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我拉緊自己帶有所有貴重物品的名牌包，轉身離開原地，踏上飛機。

　　這台飛機的規格絕對能媲美美國總統或是英國皇室的專用飛機，不僅裡頭內部裝潢奢華，就連我的座位都是絨毛沙發，舒服且柔軟。

　　我一坐下，馬上有空姐為我倒上一杯紅酒，因為不是用餐時間，所以她並沒有多此一舉的給我送上餐點，而我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這裡的餐點，肯定也不像外頭的普通餐廳那樣，是更高級的那種。

　　從我身邊緊閉的窗戶望下去，正巧是彌老爺那虛弱的背影，他正緩緩的走向長禮車的方向，準備離開。

　　他那模樣，與荻老爺、梨老爺相同。

　　都是那樣的年邁，那樣的孱弱，也那樣的殘酷。

　　「將這兩樣東西，放到瑞士我們的秘密帳戶裡，你知道那十組密碼，然後，使用雙層加密。」我假裝跌倒在他懷裡，口中的話越說越快，「我需要這兩樣東西，以備未來不時之需，所以絕對不能落到梨老爺手中。」

　　「好，我知道了。」他將我扶起，接著注意到我鬆了一口氣，「妳……」

　　我回望著他。

　　「決定要留下什麼了嗎？」

　　他剛肯定不是要問我這個，但是他已經體貼的轉了個話題，我也沒必要逼問他。因此我只是聳聳肩，「還沒決定，但是我想很快就會決定了，我可沒太多時間啊！」

　　若綡眼中閃過一抹悲傷惋惜的光芒，「親愛的悅荫……」

　　「放心吧，就當作我去放假，去環遊世界，去休息。」現在的我只能安慰起明顯陷入低落情緒中的若綡，「我們會有機會見面的，我保證。」

　　我保證這個名詞，說實話，可一點信服力都沒有。

　　因為，我連什麼時候可以從一個不存在的人變成存在都不知道了，又怎麼能輕而易舉的與他們見面？

　　「悅荫……不管如何，我們是愛妳的。」

　　我抬眼，看到他眼神中的痛苦與掙扎。

　　他們這些哥哥們曾經失去過若迴，如今也將失去我，而若迴的犧牲，最後並沒有換取多大的回報，而是就連我，也得要消失不見。

　　「我知道。」我微笑，「因為，我也永遠愛你們。保重，哥哥。」

　　若綡努力不哭出來，然後穿著一身女僕裝和厚重的女妝，匆匆拿著我換下的衣物離開更衣間，留下我一人。

＊

　　那天的午後，在我換完衣服後，就幾乎沒事可做。而三月的瑞士，大部分的時候還是陰霾的天氣，但是今天卻有著溫暖的陽光。

　　我窩在我和克優的臥室，在那裡有三扇很大扇的巴洛克建築式的窗戶，我平時最喜歡窩在窗框上看書，有時候還會不小心在上頭睡著，因為實在是太舒服了。也因此克優每次進來，看到我又窩在上頭，總喜歡走過來將我抱下來，或是捏捏我腰間的肉，讓我驚醒然後差點從上頭摔下來，他最喜歡看我出糗。

　　可是，今天本來應該讓我覺得溫暖的小小窗框，卻冰冷到讓我幾乎窒息。

　　陽光明明照進來，透在我的身上，我卻只覺得好像冬天那樣寒冷。

　　就連玻璃，都像刺骨的冰，扎在我的身上。

　　『悅荫，妳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

　　『我們希望妳消失。』

　　當我想起前幾天彌老爺和荻老爺、梨老爺異口同聲說出這些話時，我總會覺得自己的心臟就要停止了。

　　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醒來發現克優睡在我身邊，發現我因噩夢而驚醒，起身捏我的鼻子或是抱著我，安撫我。

　　我更希望黎曉的背叛是一場從不曾經歷過的噩夢，醒來後，發現我確實還是荻太太，我和他什麼都沒有改變。他還是會給我早安之吻，他還是喜歡抱著我叫老婆，他還是……還是……

　　如果這些通通都是現實必須發生的事情，那麼若迴的死，又能不能是場噩夢？如果現在若迴還在我身邊，我是不是就不需要離開，也不需要這麼痛苦，更不需要在這裡，獨自一人無助的落淚。

　　或許是因為今天才剛見到若綡，本來才在今早平復的心情，又無法自拔的疼痛起來，眼淚不爭氣的落著。

　　安靜又孤寂的臥房，在午後，靜的讓人感傷。

　　然後，我望著窗外那片彌家本邸最引以為傲的花園；

　　「我知道……要留下什麼……給我最心愛的你們了……」

　　淚水依舊無聲的滴落。

　　這個世界安靜的好像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

　　午後的陽光金色燦爛，將臥房照得清晰無比。

　　隔天下午，則是有人來將我的新衣服給我，並讓我換上一套全新的衣服。

　　這幾天來，我身邊無時無刻都有超過兩名的保鑣在監視著我，就連我一個人在浴室裡，也能察覺到遠方肯定有監視器在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想到要離開了，卻還要被這樣對待，就滿腹的傷心難過。

　　但這終究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只能承受。

　　看著一位褐髮的女僕走進來，手上拿著許多衣服，還包括內衣褲，我就忍不住感到絕望，居然連內衣褲都要換。

　　但是當那位女僕一把抓住我身上正要脫下的衣服時，她說話了：「脫慢一點。」

　　我馬上從她的聲音知道她，應該說他的真實身分。

　　「若綡哥？」

　　若綡馬上對我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很久不見了呢，悅荫。」

　　想到上次見面是在昏暗的酒吧，而之後再也無法見面，那種感傷馬上就席捲而來，可是我還是恢復到比較冷靜的一面，「你怎麼會在這裡？」

　　「若聖哥假冒成梨老爺身邊的人，所以知道這整個計畫。我這是來跟妳接觸的，看不出來嗎？」

　　我慢條斯禮的脫下牛仔褲，並壓低音量，以免被遠方監視我們的保鑣聽到，「那、那……你們的決定是？」

　　「將妳安全的送走。」

　　「咦？」

　　我還以為他們會說要救我之類的話，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回答。

　　「哦，拜託，悅荫，妳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嗎？如果現在我們貿然把妳劫走，嘉祐他們會深陷危險的。」他將我的內褲脫掉，「所以我們只能藉由這個方式來看妳最後一面。」

　　「我知道。」我悶悶的回答，「說實話我真的不懂為什麼他們三個不乾脆殺了我算了。這樣方便多了又沒有後患。」

　　「傻瓜，那是因為他們三人之中有兩人不願意殺妳啊！」他從一堆衣服中找出一條黑色帶有蕾絲的內褲交給我，「梨老爺肯定很想這麼做，但是我想依照荻老爺的個性，他不希望嘉祐他們的事情再發生一次，而且他也不是真的對妳沒有感情。另外彌老爺因為公正嚴肅，從以前到現在，除非很嚴重的事情，不然他很少會將對手趕盡殺絕。」

　　「喔，哇，是這樣喔？」我彎下腰來將那件我從沒買過的蕾絲花樣內褲套到身上，「但是他們不擔心我毀約或是反撲嗎？」

　　「妳想這麼做嗎？」

　　「挺想的。」

　　他將一件新的褲子套到我的腿上，「那妳恐怕要先打消這個念頭了。首先，現在妳不像當初去梨家那樣，有荻家在後面幫忙。其次，現在就算妳和克優結婚，彌老爺也不可能讓克優來幫妳報復他自己。簡單來說，妳現在沒有勢力，根本無法跟三大家的老爺子比拼，不是嗎？」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是這樣沒錯。」

　　「所以囉，他們幹麻殺妳？留著妳，也好方便之後他們三人之中，要是有一人想要傷害其他人，他們還能拿妳出來當做把柄，或者，」若綡邊說邊讓我轉過身去，好幫我將內衣的帶子解開，「將妳找回來，讓妳當做謀士，報復其他人，打敗其他家。」

　　我驚訝的轉回身來，「若綡哥你的心思也太縝密了吧？」

　　他對我翻了個白眼，像是在說這麼簡單的道理妳也不懂，也太蠢了吧？

　　「這個是若諦哥特地幫妳做的道具，」他說邊說將一張看起來平凡無奇的電話卡放到我的胸罩內側，「只要妳隨便去找個電話亭插進去，就能跟我們任何人聯絡上。如果卡片發光，則是我們有事要找妳，通常沒有太重要的事情，我們不會主動聯絡妳，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這麼設定，懂嗎？」

　　若綡將貼在我耳邊的雙唇移開，我也輕輕的點頭，任由他幫我調肩帶，接著交給我一件藍色的細紋襯衫，「若綡哥，我已經將那些東西放到你的口袋裡。」

　　我刻意放到他右邊的口袋裡，那邊剛好是位在門口的保鑣們所看不到的死角，他一手假裝在幫我翻領子，另一手則是摸到口袋的東西，「這是……」

　　我苦澀的微笑，「這是若迴死後給我的手錶和那把梨家的手槍。」

　　他瞪大雙眼。

　　「若綡哥，時間已經不夠了，聽我說。」

　　他瞟了開始起疑心的保鑣們一眼。

　　我離開彌老爺的別墅後，發現身邊本來克優的人都已經換掉，變成我沒看過的保鑣，就連我踏進克優別墅的範圍內，都發現裡頭的女僕下人們，也通通都是我所不熟悉的人。

　　一方面敬佩彌老爺速度之快，另一方面苦澀的想到，可見早在我踏進彌老爺的別墅前，他就認定我說什麼都會答應那個合約，所以很快就更換了我週遭的人。

　　真不知道這件事被克優知道後，他會怎麼反應。

　　但是我隨即想到，克優說不定一點都不在乎這件事，因為那時候的他只會在意我已經去世的消息。

　　我一路走過大廳，來到我和克優的臥房，接著衝進我們的浴室裡面，忍不住在鏡子前面大哭起來。

　　我好想對別人說，徐悅荫沒有這麼脆弱，她很堅強，她不會自殺，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她都很勇敢的面對。

　　眼淚一滴一滴的順著我的雙頰，落到洗手台裡面，落到我的手背上，落到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去。

　　眼淚雖然流著，卻無法宣洩我心中的悲傷與委屈。

　　「小姐，妳沒事吧？」

　　我被這個聲音給嚇到，抬頭透過鏡子才發現，是那位跟著我離開彌老爺別墅的保鑣站在門口，關心的向我問道。

　　我很想回他：我沒事才有鬼啦！

　　但最後我還是吸吸鼻子，溫柔的笑道：「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這聽起來就很假，因為我的鼻音超重的。

　　「順便幫我關個門好嗎？」我再次開口，「我想我可能需要靜一下。」

　　那保鑣有些為難，但是當我轉頭與他的視線對上時，他一臉驚訝的瞪著滿臉狼狽的我，接著快速的握上門把，「好的，小姐，但是請不要太久。」

　　「謝謝。」

　　等門關上後，我這才從本來站在洗手台前的站姿，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然後痛哭起來。

　　我這姿勢讓我想起來，之前有一次我因為洗面乳跑進眼睛裡頭，在浴室裡痛的哭出來，克優聽到我的慘叫還跑進來關心我，雖然我到現在還是不懂他怎麼有辦法突破我已經上鎖的浴室房門。

　　接著我想起在更久之前，和黎曉一起在他別墅的澡堂裡面共浴，那時候的他總是千方百計想要誘使我跟他上床，儘管我已經拒絕他不知道多少次了。

　　我還想起在更久更久之前，因為一覺醒來發現和黎璿全身赤裸的躺在床上，而羞得趕緊溜進浴室裡面的過去。

　　現在想起來，好像都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只是我再也沒有機會與他們說話了。

　　本來在哭的我，現在苦笑起來，早知道會落到這樣的地步，或許我當初就不該這麼狠心，我應該要更珍惜那些時光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上次與克優說話不過是昨天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卻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了，或許是因為我們未來再也沒有機會說話了吧……

　　在我重整好心情，離開浴室後，那位門邊的保鑣默默地注視著我。

　　我回以他一抹燦爛的笑容：「我沒事了，謝謝你。」

　　現在的我，已經不能再去回想過去，我只能往前邁進，我只能想辦法將這件事，傳達給我所信任的人知道。

　　我所信任的人，也再也不是黎曉、黎璿和克優了……

＊

　　那天半夜，我好不容易入睡卻很快的又被叫醒，那時候我精神非常不好，接著就闖進了一些人，搞了半天才知道他們是要來幫我拍照的人。

　　我被拖去換裝，換了一件平時我會穿的衣服，然後身上滿是紅色的顏料，他們說這樣看起來比較像血，接著他們又幫我的臉畫的蒼白些，畢竟死人怎麼可能雙頰紅潤？

　　等我走進浴室，才發現裡面的浴缸已經放滿紅色的溫水，而唯一的一位攝影師早已就位，指揮著我拿起一把小刀，跪坐在浴缸旁邊，模擬我死去的模樣。

　　想當然耳，這照片之後會被當作我死亡的證據，給那些認識我、知道我存在的人們看，然後大家就會相信，徐悅荫已經自殺身亡，在也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我將劃滿紅色傷痕的右手伸進浴缸裡面，讓自己的左手有氣無力的拿著那把沾紅了的小刀，全身無力的癱軟著，讓自己儘可能的像個死人。

　　經過兩個小時的折騰，我早已疲倦不已，最後更甚著不將那身駭人的衣服脫掉，直接躺到床上去入睡。

　　「我要自己選擇死法。」

　　我才剛說完這句話，他們三人更是露出了我這次見到他們以來，不知道第幾次的驚訝表情，看到我忍不住想要開口叫他們不要在這樣瞪著我看，好像有多驚訝一樣。

　　「妳……妳要選什麼死法？」

　　「你們答應了？」我轉著桌子上那支價格不斐的黑色鋼筆，沉默的凝視著他們。

　　他們之中的荻老爺率先點頭，「可以。如果只是讓妳選擇死法的話，我不反對。」

　　彌老爺也同意。

　　除了梨老爺一臉我看妳還想要耍什麼花樣的虛偽表情說：「嗯，悅荫，妳繼續說。」

　　「我想要……」

　　我輕聲的說著。

　　他們三位老爺靜靜的坐在柔軟的奢華沙發上。

　　早晨的瑞士陽光，透過房內唯一的一扇窗戶照了進來，在我的身上照出一層金黃色的朦朧光芒。

　　「……自殺死的。」

　　當我用著幾乎快要令人聽不見的音量說出最後四個字時，荻老爺差點沒將自己手上的茶杯翻倒，而彌老爺也是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我，梨老爺更是皺起眉來。

　　「嗯，我們會幫妳安排。」最快恢復的是荻老爺，「那麼悅荫，妳為什麼要選自殺？」

　　我笑道：「我選了自殺，是因為我想將我身上最後的東西，留給其他人。」

　　「不能！」梨老爺開口：「我們說過，妳不能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除了在場的我們幾人。」

　　「我知道。」他真以為我剛沒有仔細看過那份合約嗎？在那合約上的第十一條，就寫著不能將這件事告訴我們四人之外的任何人。

　　「那……」

　　「我不會讓其他人知道，我只是……會用像是我死去的方式，將那些東西留給他們。」說到一半，我有些哽咽，自己說出這種話好像很奇怪，可是這就是事實，因為不久後，我就要自殺了……

　　「而且我要留下來的字條，我想你們的人都會徹底檢查過，不是嗎？」

　　我輕巧的反擊，「你們答應讓我以自殺的方式身亡，既然如此，沒有遺書就突然自殺，不是很奇怪嗎？」

　　「她說的沒錯……」荻老爺深思。

　　彌老爺也附和，「確實是這樣沒錯。」

　　梨老爺還想說些什麼，可是看到他們兩人都已經同意我的說法，只好作罷，淡然的說道，「那就簽約吧！」

　　我握緊鋼筆，「你們答應我的，就不能毀約。你們知道吧？」

　　「當然。」

　　我冷冷的掃過在場的三人，「如果你們毀約，我就不會再像這次這樣安靜無聲，懂嗎？」

　　他們雖然沒有反駁我的話，可是我從他們三人的眼中看到了不屑與嘲諷。

　　已經沒有退路的我，現在如果不簽下這份合約，我知道危險的將不只有我。

　　如果犧牲我，讓我的消失換取嘉祐和脩嬅應得的榮華富貴，那麼我的犧牲與消失，又有什麼關係？

　　如果沒有我，可以讓黎璿、黎曉、克優他們通通都不用這麼痛苦，那麼我的離開，又有什麼關係？

　　然後，我終於做下決定，拿起那支鋼筆，簽下我的名字。

　　彌老爺在荻老爺和梨老爺將那份合約收走的同時，開口跟我說道：「我們最慢會在後天將妳送上飛機，接著就會公佈妳的死訊，這三天我們會派人將妳需要的信用卡、假護照、假身分準備好，就連妳身上的衣服手錶那些通通都要拆掉，我們要妳的東西通通留在這裡。」

　　「好，我知道了。」我看著他們三人像是終於處理完一件放在心上很久的大事般，起身扭扭腰，轉轉脖子，準備離開。

　　就在他們三人依序離開時，梨老爺突然轉過頭來，盯著我說：「不要想給我動什麼手腳。」

　　「放心吧，我會讓我的人盯緊她的。」距離他最近的彌老爺安撫道，「而且悅荫很聰明，我相信她不會做出這種危險的事情來的。」

　　是啊，我很聰明。

　　真的很聰明。

　　卻掉入了你們三人的可怕陷阱之中。

　　我很聰明。

　　卻要遠遠離開我所熟悉的世界，只因為……

　　我很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