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豆的天空*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往我的病床邊坐下來，「妳的身體沒事了？」

　　「嗯，跟你說話我就沒事了。」我對若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好嘛！陪我多聊點天嘛！」

　　「妳不多休息嗎？妳都貧血了。」若迴的聲音有點淡淡地冷漠，不過我想是我多心了吧！

　　「我不要休息，」我拼命搖頭，並緊緊握住若迴冰冷的手，「若迴你知道嗎？」

　　若迴在黑暗中，那雙原本漂亮的碧色雙眼顯得十分迷濛，看起來竟跟黑色的無異。

　　「知道什麼？」

　　「當我閉上眼睛時，我都會想起荻黎曉那小子的那句話，他說你拋棄我離開了，他說你去世了，我覺得好可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好怕你真的如他所說的，離開了我。所以我不想要閉上眼睛，這樣看不到你，我覺得好沒安全感，所以待在我身邊，好嗎，若迴？」我哽咽地說著，握著他雙手的手也握的更緊，「我不要一個人面對黑暗，我需要你，我一直以來都需要你。」

　　若迴的手變得僵硬，他淡然地看著我，「妳真的很愛我嗎……」

　　「嗯？愛？」我眼神迷離地看著他，「我當然很愛你啊！」

　　若迴定然的注視著我。

　　「你從四年前到現在都很幫我啊！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在我受傷最深、最需要別人的時候，只有你留在我身邊，這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啊！」我把若迴冰涼的手放在我的臉頰旁，「你對我而言，是誰都無法取代的。」說著，我輕輕地磨蹭著他的手，「每次和你在一起，總能想起過去那段幸福的時光……」

　　「過去的時光……」輪若迴茫然地看著我。

　　「嗯，四年前你出現在我門口時，你對我說，『希望我能成為妳的保鑣。』要不是這句話，我們又怎麼會住在一起這麼久呢？」

　　沉默的若迴。「……」

　　「這四年來，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照顧我、保護我，我卻什麼都做不到，我真的很難過，我無法為你分擔煩惱、分擔憂愁。」我低垂著視線，「更甚著想在今天讓殺手把自己殺了。」

　　若迴手指緊縮，下巴緊繃。

　　看來他果然很在意我的生死問題。

　　「我知道你一定會罵我，罵我這樣做很蠢很傻，居然這麼輕易的就想放棄自己的生命，可是若迴你一直以來都不懂，都不懂我心中的事、我心中的傷口……」

　　「悅荫……」若迴的聲音好輕柔。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每次都要躲避梨家想殺掉我的的殺手們，每次都要聽別人對我的羞辱詞句，每次每次都要替我父母扛下重擔，在這種生活之中，我真的好累，其實四年前我就有想過了，我就有想過要直接請殺手把我殺了，這樣對大家都比較好不是嗎？」我仰頭看若迴，「梨家的人可以不用再擔心我的存在會危及到他們，其他人不用在因為我們家的存在而對梨家議論紛紛，我也不用再替我父母扛下重擔，這樣多好啊！」我露出淺淺的笑容，滿足的說。

　　「拜託妳不要這樣想……」

　　「如果我一開始就不存在，我父母也許也不用再經歷那種事了吧！不是這樣的嗎，若迴？」我的聲音很淡，在漆黑的病房中輕輕地響起，「我只會拖累所有的人，我的存在只是讓其他人感到難受罷了。說穿了，我根本什麼用也沒有啊，不是嗎？」

　　「不是這樣的……」

　　「你每次都這樣安慰我，都叫我不要想太多，可是你都不知道，你每次這樣對我說，只會讓我心中在想什麼，都不敢跟你說了啊？」我輕輕地笑了起來，「每次你都只會安慰我，要我不要擔心，可是與其這樣，那還不如就我來擔心就好了。」

　　「悅荫……」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可以讓我先說完嗎？」

　　「嗯……」

　　「因為我好怕如果我不把話跟你說完，你又會突然離開了。」我雙眼黯淡地看著他。

　　「不會……」若迴也把視線垂了下來。

　　我臉上揚起一抹笑容，「我就知道若迴你對我最好了！」

　　若迴沒有說話，然後我就得寸進尺，把我整個人往他的懷抱裡縮，讓整個樣子變成他緊緊地抱著我。

　　「你之前很生氣我吧？生氣我什麼都不讓你知道，每次都把你推離我身邊，可是我現在要告訴你喔！」說到這裡我稍稍的深吸一口氣，才又繼續說下去，「若迴，我是因為不希望讓你捲進我的世界之中，所以才這樣做的，如果我不這樣做，接下來那些人的目標就會變成你了啊！我不想要這樣！我希望你在離開我之後，去找新的主子之後，也可以自由自在的活著，沒有任何煩惱或是後顧之憂，這樣比較快樂比較幸福啊！所以，我才不願意把你捲進我的世界之中，如果可以，你做個局外人就夠了！這樣就很幸福了。」我的雙眼閃著淚光，但因為我靠在若迴的胸膛上，所以沒讓他發現。

　　「唉……」若迴輕輕地在我頭上嘆氣，我不知道他心中此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所以對不起，如果我因為這樣狠狠的傷了你的心，我在這裡跟你說對不起，請你不要生氣，好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你昨天下午在教我游泳時，所說的話啊！那時候我沒有跟你說清楚，經過今天早上的事，我決定跟你說清楚，不要在為了這種事難過了，好嗎？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最喜歡你的，若迴。」我笑著說。

　　「如果……」若迴的聲音很低很輕。

　　「嗯？」

　　「如果我真的……離開妳了呢？」

　　我的心一緊，「不要說這種話，不要說，這是不可能的事，你自己不也有說過嗎？你說你是不可能離開我的啊！」

　　「萬事都有個意外，我怕……」

　　我的淚水突然淅瀝嘩啦的流了下來，「若迴，你今天那樣，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你真的離開我……」

　　若迴沒有說話。

　　「每次每次都有我身邊很愛的人離開我，久了，我也開始擔心，你是不是會離開我……」我哀傷地說，「來了這別墅之後，你變了你知道嗎？」

　　若迴靜靜地讓我躺在他的胸膛上。

　　「你總是這樣，悲傷的看著我，這我都知道、我都有看在眼裡，可是在來這裡之前你都不是這樣的，你之前都是溫柔的看著我，就像我們是真的兄妹那樣，彼此望著對方都能知道對方心中在想什麼。」我輕聲的說著，「為什麼我們回不到過去了呢……」

　　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楚若迴此刻的表情。

　　「我好想回去，我好後悔，我真的超級後悔回到梨家去見爺爺，要不是因為爺爺的一番話，還有你當時對我的承諾，我根本不想回去，我想和你繼續過著那四年的生活，我不想改變。」我的眼淚繼續氾濫著，「我真的很蠢，一個多月前要回梨家時，你叫我不要回來，我堅持我的想法，所以就回來了，而你也只好跟著我一起回來，結果今天你中槍時，我好後悔好後悔，都要後悔死了！」

　　若迴開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試圖安慰我。

　　「若迴，帶我離開這裡，跟著我離開這裡，好不好？帶我離開，我快受不了了。」我抽噎的說著，「讓我們回到之前的生活，讓我們再繼續過著之前幸福的生活，讓我們一起快樂的活著，我只要你，我不要別人，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我就很幸福很滿足了！」

　　「悅荫……」

　　「這樣不好嗎？就像當初我們兩個一起住的時候，那時候都沒有人管我們，我們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煩惱，我們之間都沒有秘密，可以很快樂很快樂……」

　　若迴繼續輕拍著我的背。

　　「都是我的錯，這都是我的錯，你今天出事時，我好自責好自責，要不是我的自私，我就不會跑回來十年沒回去的梨家，要不是我怕被踢出梨家害到我父母，我就不會跑來這個別墅，就不會使你跟我一樣，被人看不起被人取笑了！若迴，為什麼你要遇到我？為什麼要遇到我這個自私無情的人？是我害了你，是我自己的私慾才會變成現在這番局面的啊！」

　　「悅荫，不要再說了，妳累了。」若迴注視著我，聲音充滿一種我無法拒絕的威嚴，「妳該休息了。」

　　「我不要，我說我不要閉上眼睛啊！我不想要看不到你！」我倔降的瞪著他，「若迴，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包容我的任性，真的很對不起，讓你遇到這麼自私這麼討人厭的我。」

　　「唉……」若迴嘆了一口氣。

　　「我現在不怕被趕出梨家了，我們離開吧！不要管那個兩個月的約定了！我們就這樣逃走吧！逃到沒有人追的到的地方去！好不好，若迴？」我抬頭等著若迴的回答，但是他在黑暗中，不發一語。

　　沉重的沉默壟罩著我們。

　　「我要放棄我的夢想，我不想要報仇了，我只要若迴你待在我身邊，讓我們回到最初的樣子吧！我想要回到那時候的我們啊……」

　　「已經……回不去了……」若迴小聲地、淡淡地說著。

　　我雙眼噙著淚水，試圖在糢糊的視線中看清若迴的樣子，「若迴你不要這樣說，這不像你啊！難道說你不想帶我走嗎？不想帶我回去嗎？回去那個只有我們兩個居住的屋子嗎？你想要拋棄我嗎？」

　　若迴的眼睫毛輕輕地蓋在他碧綠色的眼瞳上。

　　「若迴，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我緊緊地抱住若迴，「算我拜託你、算我求你好嗎？」

　　我的心好痛好痛，我到底是在痛什麼，我現在也搞不清楚了。

　　我只知道，我現在好後悔，我不想要因為自己的私慾而變成這樣啊！

　　若迴低著頭，我能感受到他在我頭頂上呼吸的氣息，「我答應妳，我有天一定會帶妳走。」他說的那麼痛徹心扉、那麼的悲傷與堅決，竟讓我有種他似乎不是若迴的錯覺，但我還是決定相信他就是若迴。

　　「嗯……」

　　我滿足的閉上雙眼，感覺到一片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幸福。

　　「妳該休息了。」過了好一陣子，若迴把我推開，「妳還在打點滴。」

　　我抿著唇，不願就此低頭，「不能再一下下，不能再陪在我身邊嗎？」

　　「我已經答應妳了，妳可以休息了。」

　　我仍是望著他，手緊抓著若迴冰涼的手不放。

　　「妳很累了，不要再這樣折磨妳自己了。」

　　我搖頭，「我怕我一閉上雙眼，你就又離開我了。」

　　若迴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開，「我不會離開妳，妳快休息吧！」

　　我不相信地看著他。

　　「怎麼了嗎？不相信我嗎？」

　　「若迴，」我啞著聲音看著他問，「你是若迴嗎？你真的是若迴嗎？」

　　若迴苦笑地看著我，「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我只是想確認你就是若迴，不是別人，這樣我才能安心啊！」

　　若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緩緩開口，「妳還沒說，要是我真的不在了，妳該怎麼辦呢？」

　　我愣住，為什麼要轉回到這麼悲傷的話題去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不知道。哎呦，反正你又不會離開我，我當然不會知道囉！」我試圖用微笑打破這尷尬的僵局。

　　「妳不是不知道，而是不願意去想吧！」若迴雙眸緊盯著我，完全沒有之前他所專屬的那種溫柔感，而是一種沉重感，把我壓不過氣來。

　　我撇開視線，望向病房的另一頭，「我說我不知道，就真的不知道啊！什麼想不想的！」

　　我知道，其實我是在逃避。

　　我一直都知道，我自己心中想的是什麼。

　　可是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心中想的是什麼，所以才更覺得可怕，所以才更不願意去想。

　　若迴緊抿著下唇，不發一語。

　　最後我選擇換一個輕鬆一點的話題，「若迴，如果我願意睡覺的話，可以讓我緊握著你的手入睡嗎？」

　　若迴愣了一下，沒有回答。

　　「拜託，我這樣才會想要睡覺，不然我就不要休息了！」我倔降的說，「好不好？」

　　若迴像是被我打敗似的，微微地點了點頭，「那妳快睡吧！」

　　「嗯！」我滿心愉快地閉上雙眼，右手緊握著若迴的手。

　　我知道，我所想的果然沒有錯，明天睜開雙眼時，一切還是那麼美好、幸福，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

　　幸福是不會給我這種人的，我一直都是這麼想著，可是為什麼我現在竟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