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豆的天空*

　　看到我那複雜且黯然神傷的模樣，藍瑛傑突然冷聲道：「妳就這麼擔心被我知道？」

　　我心頭一顫，我不是害怕被他或是楊哲叡知道，而是依照我這樣的演技，到時候回到那個世界，那個有荻家、彌家和梨家的世界，真的能夠復仇成功嗎？真的有辦法瞞過這麼多當年曾經和我有過親密接觸的人們嗎？

　　只要想到這些，我就忍不住感到沮喪，這一年來我的努力又到底是什麼？又為了些什麼？

　　「這時候就不說話了？過去還這麼喜歡頂嘴。」

　　聽到藍瑛傑的這些話，我只能強打起精神來面對這一切，雖然知道也許自己會露出破綻，可當一個月內接連被兩個人識破，那種感覺還是非常不好受。

　　「我……會離開這裡。」

　　「我並不是藍家當家，妳不用想了。」

　　我趕緊回神過來，在藍家中的第三代此時年紀也跟我相仿，或是比我大個十歲上下，藍瑛傑比我大四歲，所以自然也在這個範圍裡。我想他的確不是當家，當家才不會在這種偏僻的地方過生活呢。

　　「嗯，我也沒這麼想，你要是當家哪要跟我和哲叡這種貨色做朋友？」

　　瑛傑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一僵，他的側腹傷口已經在剛剛又經由那位男子幫他做了其他處理，外加現在的環境溫暖許多，所以他看起來比剛剛又好了一些。

　　「妳和哲叡沒有這麼差。」

　　我莞爾，「謝謝你。」我知道楊哲叡是真心在結交藍瑛傑這個朋友的，就算不知道他的身分，也是真心的在相處，所以聽到他這樣稱讚楊哲叡，其實我心裡也是很為楊哲叡高興的。

　　「妳很喜歡哲叡。」

　　我手上的水果才要丟出並蹲下，就錯愕的發現，槍聲並不是來自於對方的槍，因為那兩位站在巷口的人突然爆頭而死，接著我本來壓在瑛傑身上的腳就被移開。

　　我轉過頭時，一把槍抵著我的腹部，面前的金髮女子是上次在楊哲叡相親時，和瑛傑一起出現的美麗女子。

　　而本來被我放倒在地上的瑛傑已經在另一個男人的攙扶下起身，瑛傑這才制止那位舉著槍對著我的女人，「放下槍，是她救了我。」

　　女子才冷冷地將槍口移開，而我卻是滿肚子的疑問，首先是瑛傑被追殺，而且還是不只被一個殺手追殺，其中還包含名聲之大的煌達集團。第二，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這一男一女八成就是在剛剛將那兩位殺手爆頭的人，他們是誰？和瑛傑又有什麼關係？

　　「我、我聽過他們的名聲，呵呵，天哪，好冷。」怕被看出破綻，我只好趕緊說些不打緊的話，「不、不過為什麼、會有人追殺你？」

　　瑛傑沒有馬上回答我，只是繼續喘著氣，且開始站不住，我直接上前去再次將他扶住，「沒關係，你可以靠到我身上。」

　　雖然我力氣不大，但是免強托住他應該還可以。

　　一開始他很抗拒，可是卻受不了身體的虛弱與痛楚，還是靠到我身上，「將妳扯進來了……」

　　「唔，你真有點重呢，我開玩笑的，別當真。」

　　才說完，瑛傑就輕輕的笑了起來，「如果，真要死，死在這裡，也好。」

　　本來在義大利這個黑手黨亂政的地方，就有很多人擁有槍枝，過去楊哲叡也會擔心外面社會混亂，要我少離開醫院和家裡，免得發生危險。

　　我轉過頭去，後面沒有人，我忍不住覺得疑惑，是自己聽錯了嗎？

　　沒有什麼人的街道上，除了我之外，只有兩、三台車停在路邊，就連今天的商店也沒有幾間開門，整體看來一片悽涼。

　　我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接著我的嘴巴就被一隻手給蓋住，我想要放聲尖叫，甚至拿手上的水果往後丟他，卻聽到一個聲音：「別緊張，是我。」

　　是瑛傑！

　　楊哲叡回給我一抹微笑，「婆婆真的很善良。對了，那天妳和瑛傑一起回來的時候出了什麼事情？」

　　「怎麼這麼說？」看他開始享用晚餐，我也就索性直接拿起刀叉，跟著一起將麵捲起來，放到叉子上一口口吃掉。

　　楊哲叡狐疑的打量我，「他回來後開始避著我，我還以為是妳跟他說了什麼。」

　　「我還能跟他說了什麼？」只不過是懷疑他是不是喜歡你而已啊！

　　後面那句話我當然到死都不能說出口，不然我怕會被他們這對好朋友給親手殺了，可當時我拿來開玩笑的話，怎樣也沒想到，瑛傑開始躲著楊哲叡和我的原因，比我當初所想的，還要嚴肅、可怕更多更多。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妳不像是失去記憶的人……」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彷彿漏了好幾拍，甚至繳握在一起的雙手也冰涼無比，他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又知道了些什麼？他不可能知道我是誰的，而且我在這邊從沒說過中文，當初和婆婆見面也是直接說英文，他不可能會知道我是香港出生的，也不可能發現我真正的身分。

　　「失去記憶的人要比妳所想的還要不安，可是妳有時候，真的很不一樣。」楊哲叡用著無比低沉又憂傷的口吻對我說著：「我很想問妳……妳為什麼會在這裡，又為什麼不回去原本的地方，可是只要想到，也許妳和我一樣，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我就不忍心問妳。」

　　我低垂著頭，不敢直視他，就怕自己的一舉一動又不小心被看出什麼。

　　「其實，我也很感激在這種時候，妳出現在我面前。」

　　從沒想過他會這樣想的我，感覺自己心跳又漏了很多拍。

　　楊哲叡和我面對面而坐，這是在我和幾位新來的護士起爭執的三天後，而那幾位新來的護士依然在這邊工作，只是我們工作的部門掉開了，他們轉而由其他較為年長的護士帶，而我還是繼續在原單位工作。

　　我有種面前的食物都要涼了，卻無法開動的那種遺憾感，可要我抬起頭看楊哲叡的臉，我還真有點不敢。

　　真搞不懂當初連其他人聽到名聲都會畏懼的伊家兄弟都不怕的我，這時候為什麼會這樣害怕一個精神科醫生楊哲叡？

　　「妳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嗎？」

　　在經過了將近半個小時的沉默對峙，楊哲叡終於開口。

　　我錯愕的抬起頭來，「啊？」

　　「……好、好吧。」我乖乖的坐回原位，「我知道我們不是很熟，開這種玩笑實在是有點太怪了。我開玩笑的，你別介意。不過是哲叡要你來找我的吧？」

　　「不是。」

　　「嗯？」

　　「是我自己來的。」

　　我倒抽一口氣，「哇，哲叡一定是氣瘋到不想管我的死活了。唉，這附近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旅社可以讓我住個一晚的。」

　　「你為什麼不跟哲叡說實話？」

　　「妳真的跑很快。」

　　尖叫完後我坐在河邊的草坪上一人沉思著，聽到聲音便揚起頭來，看到瑛傑不疾不徐的出現在我面前。

　　我默然不語，只是將頭轉回去，看著被陽光染上一層薄紗的滾滾河水。

　　瑛傑非但沒有因為我的冷漠而生氣或是轉身離去，更直接坐到我旁邊來，「看什麼？」

　　我忍不住覺得好笑，在這裡除了看水外，還能看什麼？但是我沒有開口，只是沉默著看著水不斷往出海口流去。

　　「我會讓哲叡將那些護士解聘。」

　　「這關你們什麼事情，午休時間已經結束了，該工作了。」我轉身要走，「你們在偷懶，我會扣你們薪水。」

　　「又是扣薪水？」幾位護士叫苦連連，其中那位大塊頭說：「欸，妳明明就不是本科系出身的，能力也不比我們強多少，妳憑什麼來管我們？」

　　「因為我是你們上司。」

　　「這種說話方式還真討厭，我們會在這裡就是討厭城市裡面那些大醫院的學姊這樣說話，才會來應徵這間小不拉機的濫醫院，果然裡面的人也跟那些女人一個樣。」

　　如果不是你們這樣子在他人背後說壞話，前幾天還嘲笑一位病患，或是再病患發病時躲在一邊不敢靠近，我也不會這樣瞧不起你們。

　　事情是這樣的，因為兩位護士長的叮嚀，所以我對他們自然就比較嚴苛，但是一天結束我還是願意跟他們說聲辛苦了之類的話，也一直覺得自己做的沒有錯。

　　但偏偏就是被我撞見他們集體在背後說我壞話。

　　「那個楊子珣明明資歷就也很淺，憑什麼帶我們？」

　　因為這句話，我停在他們七位新任護士的休息室門口。

　　在經過整整一個月的折磨，我總算連同兩位資深的護士長，將這次需要聘請的七位護士事宜處理好，交到算是代理院長的楊哲叡手上。

　　「呼，好累啊。」我趴在桌子上，全身虛脫，看著那兩位說是資深，其實也不過是三十五、六歲的護士長拿著水和餅乾坐到我身邊。

　　「辛苦子珣了。」

　　「嗚嗚，我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情了啦！」我接過一位護士長遞給我的餅乾，悲傷的抱怨。

　　徵護士並不是開出條件，然後讓那些人來面試就行了。因為這裡算是一個偏僻的小城市，所以如果開的人數過多，沒這麼多人來應徵就糗了，又如果開的人數過少，需求量過大，也不行。光是那人數和開出的條件就讓我和兩位護士長傷透腦筋。

　　再來是面試，面試主要由兩位護士長進行，我在旁邊輔助。結束後我們再將來應徵者希望的薪水和我們醫院財務能負擔的起的部份，做出一個平衡的結論，再確認哪些人順利錄取，最後再由我將資料整理好，交給楊哲叡。

　　這整整花了我一個月日日夜夜的腦袋，比過去與荻、彌、梨三家的菁英爭權奪利還要辛苦。

　　「咦？你這什麼話啊！我又不礙事。」我念歸念，視線還是八卦的落在楊哲叡和那女生交談甚歡上，「唉，哲叡談戀愛也好呀！」

　　「嗯？」

　　我乖乖坐回原本的姿勢，「只要哲叡高興，我也高興。」

　　瑛傑看著我好笑地說：「你們認識沒多久倒是有很深的感情了？」

　　「你都不知道我們已經共患難過不知道幾回了。」說完，我很大方的將醫院裡那些病患曾經對我做過的事情跟他分享，更直接將當初他設計我跟他一起去巡喜歡他的病患病房的事情，更可憐兮兮的大力表達自己當時有多害怕，覺得自己就要被那女病患給殺死了。

　　當然那些內容都是我有誇大的關係。

　　就這樣瞎扯，瑛傑也從本來一杯酒，到後來又加點了一杯，偶爾他會發出低沉的笑聲。

　　說了好一陣子，我也沒什麼話題可以說了，畢竟我來到這裡也不過快十個月，和楊哲叡、瑛傑認識更頂多半年的時間，真的沒有什麼話題可以講。

　　結果看我沉默下來，他也跟著我一起沉默，「喂，你別不說話啊！」

　　「唉，子珣妳就乖乖答應吧。」楊哲叡一臉詭計達成的表情，「偷偷跟妳說，我從沒看過有人可以辯論辯贏瑛傑的。」

　　我噘著嘴，不甘心地掃了身邊那不像是有聽到我們說話，卻不可能沒聽到的瑛傑一眼，「好啦好啦！到時候我要是出差錯，通通怪到這傢伙身上哦！」

　　楊哲叡鬆了口氣，接著看起自己智慧型手機上的時間，「太好了。不過對方怎麼這麼慢啊？」

　　我雙手托著自己的雙頰，「誰啊？你還約了誰？」我不記得自己和他除了瑛傑這個共同朋友外，還有其他朋友，難道他要介紹別人給我認識？

　　瑛傑一手握著自己的調酒，「你要不要先換一桌。」

　　楊哲叡露出無奈的表情，「好吧。」

　　在他起身離開到一桌本來上面放有已訂位的桌子旁坐下去時，我抓住瑛傑的衣角，「他去那裡做什麼？」

　　瑛傑並沒有跟著我的視線落到楊哲叡身上，而是直接直視著我，「楊院長好像幫他介紹了一位在大城市的女醫生。」

　　這次楊哲叡乾脆地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女朋友，那個沒有良心的傢伙怎麼可能談戀愛，哈哈哈哈哈。」

　　瑛傑則是繼續盯著一臉尷尬的我，「也不是。」

　　「那是什麼？不是妹妹，也不是女朋友，難道只是純粹的朋友？」

　　「也不算。」

　　「這也不算？」

　　瑛傑見我一臉苦惱地想的很辛苦，最後乾脆公佈正確答案，「我和她算是工作夥伴。」

　　「妳就不需要擔心了，接下來一個月是畢業季，會有很多歸鄉的大學生，到時候再從中找一批嫩妹加入就行了。」

　　「喂喂，哥哥啊，我看你很懂啊，不然讓你——」

　　「妳還是乖乖坐回位子上去吧，看妳這姿勢醜死了。」

　　我咬牙裂齒的想要舉手揍他，後面就傳來一個聲音，「嗯？原來你們都在。」

　　一回頭，就看到瑛傑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只好尷尬地從桌子上下來，「原來哲叡也有約你啊。」

　　同樣是在外面喝酒，一間戶外的酒吧，但是這次只有我和楊哲叡兩人坐在一把大陽傘的下面，一人面前放了一杯飲料。

　　「有什麼事情不能在醫院裡面說，得特地跑出來說？」我納悶的攪動著自己面前的飲料，聽著冰塊在裡面框啷框啷地作響：「不會又想陷害我什麼事情了吧？」

　　坐在我對面的楊哲叡笑了起來：「妳這人真的疑心病很重，我也不過陷害妳一次而已。」

　　「那次就夠了，你都不知道我現在都不敢經過那間病房勒！」想到那個喜歡楊哲叡的女病患當初看我的眼神，我就實在沒那個膽在晚上巡房時經過那條走道，深怕哪天對方突然衝出房間，將我給活活掐死。

　　楊哲叡笑著瞅著我，看他那明亮的雙眼，我想他是真的走出來了，走出當年翠芬帶給他的傷害。

　　「那，就是這件事。」

　　瑛傑困惑的看著我。

　　「這、這則新聞說的是什麼？」因為自己義大利文雖然說還可以，但是看就真的不行了，既然身邊有個現成的義大利人，當然問對方比較快。

　　只見瑛傑皺起眉來，「這篇？」

　　我大力點頭，「對啊！」

　　「嗯。」他拿起雜誌看了半晌，「在說荻家，妳知道荻家嗎？」

　　「知、知道。是很有名的家族企業。」我顫抖著說，並在心中拼命拜託對方說快一點。

　　「嗯。荻家新任當家終於在經歷了十幾年的空窗期後，於上個月初出爐，並舉行公開記者會，進行交接儀式。」

　　我感覺我的心跳聲越來越大，大到幾乎要淹過瑛傑那低沉動聽的嗓音。

　　「妳在看什麼？」

　　從上次一起喝酒過後，已經一個多月沒見到面的瑛傑站在我房門口。

　　被他的聲音給嚇到的我差點把手上的雜誌掉到地上，「你怎麼在這裡？」

　　「來看我媽，順便看看妳。」瑛傑坦然自若地走進來，並將手上的水果籃放到旁邊的桌子上。